渌水前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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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追龙/洛豪无差]有雨

一、

雷洛回到香港已经是一九九六年。

除了早年受过枪伤的左臂抬不起来,和酒后痛风的一些小毛病,雷洛的身体还不算太差。

他没有认老,所以落叶归根这样的念头尚且没有十分鲜明。

他在圣德肋撒医院的病床上见到了严正,严正慢慢伸出手指,指着他慢慢地笑:天都收唔住你。

正哥人如其名,年轻时刚刚正正,油盐不进。老了大概是身体不济,整个人显得圆融多了。

如果放在从前,他必然是不会住进高档病房的。此刻也只剩下任人摆布的几口气,由着子女给他翻身,发出粗长的喘气,像是一台机器进入了生命的末节。

翻到一半正哥突然扭过头看着雷洛气咻咻地问道:怎么回来的?

雷洛说:他们现在谁都管不住我,所以回来看看。

世界的改变比他衰老的想象要更快一些,眼下就连英国人也要从香港地界走人,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。

英国人管不了你,家里人也不管?

雷洛笑了笑:冇啊,孙女管我管得紧。

 

二、

从医院出来下了小雨,家人打电话要到医院去接他,雷洛想了想说不用,他还有要去的地方。

长柄的雨伞没有打开,敲在地上笃笃轻响,刚好是柄合适的手杖。

二十多年前刚赚上钱那会雷洛找人给阿豪定做过一把虎头拐,阿豪耍了两把问他要不要试试,他接过来看了看说杀气太重,提不动。

阿豪很得意:杀气重是为了护着你啊洛哥。

大话说了很多,最后也不知道谁占了便宜。

 

三、

雷洛坐不惯地铁,上了一辆巴士,慢悠悠地往跑马地开。

昨日他也是这么去的九龙。

全香港变化最大的地方也是九龙,蚁穴一般的城寨不见踪影,仿佛几十年来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皆是虚伪回忆。

做警察的时候,雷洛去过九龙城寨许多次,在那里不止一次开过枪,杀过人,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。

认识伍世豪之后偶尔去城寨吃饭。

小巷里苍蝇乱飞,破旧屋檐下的牛腩味道却很正,汤水黄黄澄澄冒着热气。

大威说以前都要等豪哥发了例钱我们才能来吃上一顿,希望洛哥你常来。

阿豪从碗里夹起一块牛腩塞了他的嘴。

几个人把汤喝完,雷洛付了钱。

阿豪笑嘻嘻地:既然洛哥这么大方,我再要半斤肉打包。

雷洛板起腰身瞧了他一眼。

阿豪低声说:你忘了,你说过,你的就是我的。

雷洛把打包的牛肉塞到他手里:我说的是一半。

 

四、

伍世豪坐在轮椅上出院是雷洛把他送回的城寨,刚出院他还走不了几步路,摔得满脸异彩纷呈的肿。

雷洛坐在他对床的椅子上,认真地说:换个地方住。鼎爷的地盘我都收了,你们不用一大群人挤在这里。

阿豪从床上撑起身,目光里带着些许压抑的亢奋:明白讲,是我们收了。

雷洛点点头:对,我们收了。

阿豪抬头看着窗外:我想找个离学校近点的地方,要让阿平好好念书。

雷洛沉默片刻:我安排。

阿豪大笑起来:我什么事你都能管?我弟弟你也管?我老婆没了你管不管?

雷洛想了想:你想找什么样的,可以跟我讲。

阿豪听了不笑了,掏出一根烟塞进嘴里:好啦,不聊这个了。

雷洛站起来,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肩:等你腿好了,我们去拜拜关老爷啊。

 

五、

那个晚上雷洛留在城寨睡了一觉,也是他唯一一次在这熟悉却陌生的地界过夜。

房间隔音很差,刚入夜四周就涌荡起一波一波褪不去的鼾声。

阿豪吃了消炎药,在床上睡得很沉,雷洛却蜷缩在小沙发上并不十分踏实。

他一时想不起阿豪用什么理由把他留了下来,自己还会答应。

从乱糟糟的梦中坐起身,雷洛看到一抹皓白的光线从窗棂变形的玻璃照进这间破旧的小屋内,桌上有一只碗,里面装着阿豪吃药剩下的半碗水,竟明晃晃地倒映出这个肮脏世界里最清洁的月光。

他的心脏从苏醒的快速律动渐渐转为平静,突然感觉自己获得了某种三十多年来从没有过的安宁。

雷洛喝掉了半碗水来到阿豪床边坐下,看着那轮静悄悄的月亮逐渐从楼影幢幢的罅隙中藏匿。

也许,那是他见过最好的月亮。

 

六、

阿豪的腿虽没好,可他们拜了关公滴了血,就是兄弟。

可一旦真的做起兄弟来,仿佛少了一层曾经胸膛贴后背的热量。

雷洛知道这不是关公的责任。

他们钱多了,地盘大了,心肺当然没有一无所有时的踏实。

无论钱权膨胀到什么程度,香港始终不是他们说了算的地方。

阿豪对他意见渐大,对阿豪意见大的也大有人在。

雷洛一度以为这个平衡他能控制,却还是被不轻不重咬了一口。

他不怕被阿豪咬,他欠他一条命,大不了用命赔给他。

雷洛的钱多得银行已经塞不下了,可他的命未见得很值钱,他心里有数。

阿豪要他的命没用。

阿豪只是想咬他。

捡来的动物,总是养不亲的。

 

七、

那一夜从阎王门前爬过的杀戮过后,雷洛和伍世豪坐在九龙城寨的房顶上抽烟。

烟雾跳升为云,与低矮的天幕融为一团。

远处是整个灯火闪烁的香港,港岛的夜色越来越亮,亮得比明明白日里更加犀利。

阿豪拖着血淋淋的身躯了结了他在世间上的所有孽债与仇恨,一身松快。

雷洛那条自残的胳膊已被染红,身边的人埋下头在那血窟窿上嗅了一嗅,然后替他简单地缠上绷带。

洛哥,我烟抽完了,借我抽一口。阿豪颤巍巍地掰过雷洛的手。

他的嘴唇胡茬贴在雷洛的指缝吸气,热切而冲动。

死到临头他还是这付样子。

有时候觉得他变了很多,有时候又觉得全然未变,也许雷洛的确不算了解他。

真的不一起走?雷洛问伍世豪。

问出这句话用了他很多力气,一说出声响,伤处传来令人冷汗淋漓的锐痛。

就当是我承担自己犯的错啰。阿豪把烟头放开。

他有什么错?报仇而已。身在江湖谁能撇得干净。

阿豪转头看着那片灯火闪烁的高楼,阴影中也不知是在笑或是没有。

不是指杀了那几个人啊。阿豪说。

他像是脚下一软那般载倒在雷洛受伤的手臂上。

伤口刺激着神经,雷洛却在漫长的压抑中抽出了一丝叹息般的笑容。

原来阿豪是知道的。

即使他只知道一点点,也就谈不上后悔。

 

八、

不过雷洛还是有遗憾的。

他坐着巴士到了跑马地,细雨漫漫,没有跑马的呐喊声。

几里地外的更是像末日那样静。

雷洛在加拿大看到一条消息说一九九九年会世界末日,此时还差三年。

当然他已经活够了,生里来死里去,转眼富贵又顷刻尘土,更不畏惧什么末日。

只是还有这件事出现时时在他脑子里,每周去三次教堂也全无用处。在他垂暮之年竟还能有一抹这样浓烈的火焰,甚至荒诞得自我怀疑。

几年前,雷洛在电话里告诉过阿豪,不过阿豪没有给他确切答案。

又说起那句“生死由命,富贵在天。”

玩笑一般。

他们都老了,这件事靠的只能是缘分和运气。

也许雷洛早年太多次死里逃生,把运气用得七七八八,是以未能天从人愿。

他用伞尖拨开石碑上枯黄的花束,像提枪一般点了点那冷冰冰的名字,重复着那句说过不知多少遍的话。

——想见你啊。


END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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